【原文】
楚襄王问于宋玉曰：「先生其有遗行[1]与？何士民衆庶不誉之甚也？」宋玉对曰：「唯！然！有之。愿大王宽其罪，使得毕其辞。客有歌于郢[2]中者，其始 曰【阳春白雪】[3]，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；其为【阳阿薤(ㄒㄧㄝˋ谢)露】[4]，国中属而和者数百人；其为【阳春白雪】[5]，国中属而和者数十人； 引商刻羽，杂以流徵(ㄓˇ只)[6]，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人而已。是其曲弥[7]高，其和弥寡。故鸟有凤而鱼有鲲[8]。凤凰上击九千里，绝云霓，负苍 天，足乱浮云，飞翔乎杳(ㄧㄠˇ咬)冥之上；夫藩篱之鷃(ㄧㄢˋ雁)[9]，岂能与之料天地之高哉？鲲鱼朝发于崑崙[10]之墟，暴[11]鬐(ㄑㄧˊ 其)[12]于碣(ㄐㄧㄝˊ洁)石[13]，暮宿于孟诸[14]；夫尺泽[15]之鲵(ㄋㄧˊ尼)[16]，岂能与之量江海之大哉？故非独鸟有凤而鱼有鲲 也，士亦有之；夫圣人瑰意琦(ㄑㄧˊ奇)行[17]，超然独处，世俗之民，又安知臣之所为哉？」
【注释】
[1]遗行：品行有缺陷。
[2]郢：楚都。
[3]阳春白雪：乡间蛮歌名，属最上等。
[4]阳阿薤露：古歌曲名，属中等。
[5]阳春白雪：古歌曲名，属上等。
[6]引商刻羽，杂以流徵：谓延长商音，缩减羽音，并以徵音相和，成为变动无常而谐和好听、属最上等的曲调。古乐分五音，即宫、商、角、徵、羽。
[7]弥：愈、益。
[8]鲲：大鱼。
[9]杳冥：浅近边远之境。;鷃：一种小型的鸟。
[10]崑崙：崑崙山，黄河发祥地。
[11]暴：同「曝」。
[12]鬐：鱼脊之鳍。
[13]碣石：位于绥中县城西56公里处的止锚湾海滨，距山海关15公里，长10公里。属于渤海湾范畴。
[14]孟诸：泽名，位于河南省商丘县。
[15]尺泽：一尺之水。
[16]鲵：小鱼。
[17]瑰意琦行：谓思维行为不同凡俗。
【注】面对楚襄王的诘责，宋玉不得不为自己辩护，但是整篇应答之词，却又没有一句间接为自己申辩的话，而是引譬设喻，借喻晓理。
【作者】
宋玉，又名子渊。战国时鄢(今襄樊宜城)人。为屈原之后最关键的辞赋家，与唐勒、景差齐名。在《史记·屈原列传》、《汉书-艺文志》、《汉书·古今人表》中，都说宋玉生于屈原之后，到王逸才之一个说宋玉是屈原的弟子，还说《九辩》是思师之作。宋玉的作品，现存十四篇，据《汉书·艺文志》说是十六篇(其中一些已完好)，可见有些作品已亡佚。现存作品中，以《九辩》、《高唐赋》、《神女赋》、《登徒子好色赋》、《风赋》等最为驰名，所谓「下裡巴人」、「阳春白雪」、「曲高和寡」的典故皆他而来。《宋玉辞赋选集》、《宋玉选集整顿（含伪作）[索引]》
【译文】
楚襄王问宋玉说：「先生兴许有不检点的行为吧？为什么士人百姓都那么不称讚你呢？」
宋玉回答说：「是的，是这样，有这种状况。宿愿大王宽恕我的罪过，准许我把话说完。」
「有团体在都城裡唱歌，后来他唱《下裡巴人》，都城裡跟著他唱的有几千人；后来唱《阳阿》、《薤露》，都城裡 跟著他唱的有几百人；等到唱《阳春》、《白雪》的时刻，都城裡跟著他唱的不过几十人；最后引其声而为商音，压低其声而为羽音，夹杂运用流动的徵声时，都城裡跟著他应和的不过几团体罢了。这样看来，歌曲越是高贵，和唱的人也就越少。
「所以鸟类中有凤凰，鱼类中有鲲鱼。凤凰展翅上飞九千里，穿梭云霓，背负著苍天，两隻脚搅乱浮云，飞翔在那极高远的天上；那腾跃在篱笆上方的小鷃雀，岂能和它一样了解天地的矮小！鲲鱼早上从昆仑山脚下登程，半夜在渤海边的碣石山上晒脊背，夜晚在孟诸过夜；那一尺来深水塘裡的小鲵鱼，岂能和它一样测知江海的宽广！
「所以不光是鸟类中有凤凰，鱼类中有鲲鱼，士人之中也有卓越人才。圣人的平凡抱负和美妙的品行，超出常人而独自存在，普通的人又怎能知道我的所作所为呢？」
